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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链接#1 第一章 尹三的委托 | 【良穗万顷】 饿殍:明末千里行的同人平行世界故事 - うめしゅ系列小 - pixiv

第一章 尹三的委托


良坐在华洲一处客栈旁的巨石上,喝尽了壶中最后一口烈酒。

身处白日之下,饮着烈酒,却没有感到一丝暖意。

良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幸者,几年前的一场大爆炸,夺走了他的一切。

父亲死了,死在了那场爆炸中,自幼丧母的自己也成了孤儿。

父亲给他取名为“良”,也许是想他向善。“善”字看久了,便是一只开口的羊

‘若是人如羊羔一样温顺,便配得上“良”这名字’良想。

然而良并不觉得自己是羊。

他是狼。

一个男人从远处走来。其名石兴,良更习惯叫他“舌头”。

他走在碎石小路上,不急不缓的走来,走起路来歪歪斜斜。

他身着茅草蓑衣,因为穿的久了些,部分茅草干枯断裂,余下的茅草随着他走路发出“沙沙”的声音;头上扣着斗笠,额前几缕碎发被斗笠压了下来,他也不甚在意。手里提着一只黑绳绑住的葫芦,左腰前系着一把巴掌大的连鞘匕首。

看起来不是什么凶恶之徒,若非要说,到像个渔夫。

这是良的同伴,另一头狼。

“良,有活了,还是个大活。”熟悉的声音传入良的耳中。

“什么活?”良撇了舌头一眼。

“尹三那边人手出了差错,需要我们帮忙运四只小羊。”舌头走到距良不远处,靠在客栈的墙上,把自己藏在屋檐下的阴影里。

“我不办小羊的事”良转过身来,看着舌头。

同行了几年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良的准则,所以良倒想听听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“哎哎哎,你会错意了,不是要杀小羊。洛阳那边有一只大肥羊!有的是钱,可就是生不出孩子,想收养几只来养。”舌头笑了笑“这可是善事!良,这几年各地大旱,很多羊都被饿死。我们把他们送过去,它们父母拿他们卖了钱,不至于饿死,小羊也能吃饱,这可是天大的善事啊!”

良从巨石上跳下来,没有说话。他知道,舌头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,断然不会去主动做什么善事。

舌头也看出了良的想法,挠着头打着哈哈道“哈哈,不瞒你说啊,一只小羊一百两,四只小羊就有四百两,你我对半分,今后几年都不愁吃穿啦!”

“......”良没有立刻回复,他虽然不做人牙子那种诱口的事,但是还是知道价钱的。

以前和黑当铺的老板闲聊时听其说过,一只小羊约莫十几两银。现在又闹了饥荒,估计小羊卖的更贱。一只小羊出一百两,怎么想这事都有蹊跷。

舌头见良久久没有回话,便走近拍了一下良的肩膀“哎,你听没听到啊,别磨磨叽叽的!给个痛快话!”

也许是那句“不愁吃穿”,又或许是那句“善事”把良说动了。

总之,良打算跟着舌头去看看再决定接不接这个活。

两人同行去了尹三的客栈,虽说是客栈,但其地处偏僻,人烟稀少,行人在路上罕见。

这是尹三用来做生意的地方,客栈只是一个幌子。

以往良来到这接的都是些“劫道”的活。

这次则是人牙子的活。

尹三见良和舌头来了,连忙热情的招呼店小二给他们添上了热酒。

舌头像尹三表示,良愿意考虑考虑,但想先看看小羊。

尹三大喜,要知道,良和舌头的组合,前者身手出众,后者能说会道,在这接的活从没失手过。

尹三心里知道,这次的活其实不像跟舌头讲的那样,那么简单随意。

这是上面派给他的,一定不能搞砸,能让良和舌头接下这个活,那么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。

于是尹三连忙跟良解释着细节,一边又叫小二去把小羊们带出来。

小羊们被带了上来。腰间的麻绳将四只小羊绑成一串,防止逃跑。

小羊们显得惴惴不安,但被小二粗暴地拉着绳子拽了过来,在良的面前排成了一排。

良用目光扫视小羊们,最终把目光停在了最左边依偎在一起的两只小羊上。

两只小羊朴素的破布衣上打满了补丁,种田的十个有八个都这么穿,看得出她们出身贫苦。

年长些的小羊挡在年幼些的小羊身前,害怕但又想装出强硬的样子,使其更显局促。两只小羊贴的极近,大概是姐妹,看起来皆不过垂鬓。

细细看去五官还算端正,面容上沾了些许泥沙,发丝拧结,身上带着农家女特有的粗糙与干裂,身材也干瘦的紧,倒是和良印象中的受灾小羊一样。

良又看向小二拉出的第三只小羊,年龄也是相仿。

不同于先前那对斜靠在一起的农家姐妹,她站姿端正,挺拔而笔直,身上的棉衣没有刻意缝补过,想来衣角与袖口处撕扯的痕迹是被拐后产生的。

身型瘦小而不干枯,皮肤也娇嫩得很。若不去注意腰间紧紧勒住的麻绳与因畏惧而微微低下的头,到有几分富家小姐的气质。

良蹙了下眉,‘这小羊不像是这陕地的难民。’心里如此想来,便对小羊的来历有了几分猜测

“左边那俩小羊是买来的,第三只是拐的?”良淡淡的询问尹三,讲出了他的猜测

“哎哟!良爷真是好眼力!”尹三谄媚的笑着,言语间尽是刻意的吹捧“怪不得说什么都瞒不过您呢!确实如此啊!”

“......”显然良不吃这一套

见良没有回复,尹三又缓缓说道“左边这两只小羊啊,是姐妹,家住附近的穷山村。闹了饥荒后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娃子,便把女娃给卖了,给小儿子换粮吃了”

良边听着边看向那对姐妹。

她们听到这话时,小点的妹妹依然躲在姐姐身后,懵懂的脸上除了害怕没有别的情绪。大点的姐姐却将衣角紧紧的攥在手里,眼眶红了几分,低下头去,一副要哭的样子,显得尤为伤心。

看来尹三在这两只小羊的来历上,没有骗人。

“至于第三只嘛,确实是拐来的,我也知道良爷看出她出身不错。”尹三一顿,尴尬的笑了笑,又道“但是良爷放心!绝对安全!”随后将良拉远,似乎是不想被那只小羊听到

“良爷呀,这只小羊情况比较特殊,我全都查清楚了,您听闻过京城里最近发生的诛三族的大事吗?”

良摇了摇头,表示不知。他平日里浑浑噩噩,总能梦到被自己杀死的人来找他索命。也唯有喝上几壶烈酒,喝的醉了才能睡个安稳觉,并没有心情打听这些八卦。

尹三撇了撇嘴“就是那个袁督师,这你总知道吧,就那个管兵的,好大一个官呢。他得罪了万岁爷,被刮成了片!还被诛了三族!”

良不解,心想‘这又和这小羊有什么关系?这小羊是从京城逃出来的?看着不像’总觉得尹三在说谎。

“不是,良爷,你听我说”尹三看出了良打心眼里不信,更着急了,忙道“她家是和督师交往甚密,遭受株连了,砍头的砍头,流放的流放,遭贬的遭贬,早就落魄到自顾不暇了,哪还有多余本事来寻她。”

“......”良沉默着没有说话

'若尹三说了真话,那确实没人会管丢了一只小羊。就算太平盛世,那些受株连的管家子女都无人过问。但若是他说了假话,路上有官兵来追,就麻烦了’这么想着,良又看了一眼小羊头上扎的总角。

那总角看起来不是随便用粗布或棉绳等常见物件扎上的,系在总角上似绒似锦的发饰油光发亮,就是拿去当铺当了也能当得几两碎银。

良还在思考,舌头突然走过来拍了一下良的肩膀

“行了,良,没事的,尹三都这么说了。你看做过这么多次生意,哪次出过意外。何况不是“劫道”的活,对于人牙子这种事,尹三更熟悉,你就放心吧!”舌头边说边眉飞色舞的对着良使眼色。

显然是看出良的顾虑。尹三和舌头一唱一和,互相帮腔,希望能让良接下这门生意

“行,不过我还没定,我再看看最后一只小羊”良点了点头,但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

第四只小羊是男丁,年龄在小羊里是最大的,但穿着最为不整,眼神飘忽,显得有些呆傻

舌头眉头一挑,一咧嘴“尹三啊,这羊不太对吧,有呆病?”打量着眼前的第四只小羊

“诶,是啊,他确实有点呆傻,不过不影响。况且我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小羊了”

“不行不行,这不能要,我管不来这种有呆病的。他一路上喊喊叫叫,引来大虫盗匪之类,那良爷和我可都要完蛋”舌头说着不行,却表现出一种莫名的神情,不像是拒绝,到像是在讨价还价

尹三显然明白了舌头的意思,伏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,舌头顿时眉开眼笑

“那可说好了,这呆子路上犯病,我和你良爷可不惯着他,保准把他杀了吃肉!到时候肥羊要是扣钱,那都是扣你那份的”

舌头把话说的极大声,像是想恐吓那呆傻小羊老实些,但没起什么效果,后者只是使劲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蚂蚁。其他几个小羊倒是被吓得一颤

尹三赔笑,又看向良

舌头看良还是没下决定,又走过来,想要再说些什么,刚想开口,又被尹三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

“哦,良爷,我想起来了,还有一只小羊,不过是个哑巴,没法给那大肥羊送过去。你要接了这个活,就把这小羊一齐送给你,虽然是个哑巴,但是到洛阳那地方,找个好人家定然也能卖个酒钱。都是良爷您的”

舌头也对着良点点头,算是同意不和良分这多余一只小羊的诱口钱

尹三看有戏,连忙让店小二狗子去后院把那只小羊叫来。同时忙不叠的说

“良爷呀,你别看她是个哑巴,但是乖着呢,都不用绑的。是上个月自己跑来的,像是被调教过,只要给一口饭吃,什么活都愿意做,平常也不哭闹。正好她也愿意去洛阳,你就带着她一起去,她必定愿意。”

又装作不忍道“良爷要是不要她,我这也是卖不出去,就把她送到黑窑子里不管了,那可就生不如死了。良爷你把她送去洛阳,也算是一件善事!”

尹三正巧说到了良的软肋——那是良仅存在心底的,一丝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善意。

良点了点头,终于是被说服了,同意接下这个活。

第五只小羊从后院走出来,站定在良的面前。

瘦,非常瘦,像街边流浪着的瘦骨伶仃的狸奴。这是良对她的第一印象。

蓝白相间的破衣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,露出了左侧凸出的肩胛,因为过于娇小,只得用布条在衣服上缠了几处,才堪堪不使衣物滑落。

皮贴着骨,人看上去如枯枝一般,浑身上下没什么肉,让人怀疑跌上一跤瘦骨便会轻易折断。

令良奇怪的是头上缠着不知从哪里扯下的白色布带,将她因营养不良变得没有光泽的碎发缠的整齐,系在侧边。

看着白色系带,良想起了幼时和父亲游商时见过类似的装扮。那时岁无大灾,若有人故去,大概总有亲友会在额上或臂膀系上白布以表哀思。只是现在人人食不果腹,饿殍遍地,倒是没怎么见过刻意的吊丧了。

‘这小羊不知道这么做不吉利吗,也是,看上去不过是幼学之年,倒也不足为奇’良这么想着,没有出声。

乌发下有着一双特别的眼瞳——深蓝色的瞳孔,不含一丝杂色。

五官清秀,若是再丰满些,定能长成个丽人。现在看来,也算得上个美人胚子。

良同意了尹三的提议,但还是想再了解一下情况。

“尹三,这些小羊都是几岁,叫什么名字?”良对尹三问道。

“左边的俩姐妹,九岁和六岁,叫红儿和翠儿。”

“第三只叫琼华,九岁。”

“那只呆傻的,其父母也没给他取个名字,只叫他弥勒佛,把这傻羊当弥勒佛转世养,你说可不可笑。”

尹三想了想又继续说“大概是因为饥荒,家里穷了些,不想养这佛了,他妈就把他带到我这给卖了。是十一岁。”

“阿妈!阿妈!阿妈阿妈!!!!”

第四只小羊听到“妈”的字眼,顿时变得不安起来,高声叫念着他阿妈

尹三显得有些尴尬,深怕他惹烦了良和舌头,连忙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,顿时把那傻佛打蒙了

舌头不以为意,显然对于这傻佛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

其他的三只小羊仿佛想到了自己的妈妈,也都红了眼眶,低声啜泣起来。唯独那小哑巴,只是静静的一直盯着良看。

尹三便趁机说道“这只小羊啊,是哑巴嘛,所以就很难知道名字了,你们叫她小哑巴就行了”“嗯......年龄还是知道的,我问她是否九岁的时候,她点过头,约莫就是九岁了。”

良与她对视着,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。

她的眼眸中映出良的倒影,深蓝色的眼瞳显得极为精致。恍惚间,瞳中好像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变得灰了些许,又好像没有。

良的脑海里突然有了种奇怪的印象。

约莫三四年前,他曾与舌头搭伙,在城外树林里做掉了一只羊。那只羊,也有着这深蓝色的眼瞳。

那次的收获,记得只有碎银些许,和一个染血的荷包。那荷包他曾保留过一段时间,后来缺了钱花,便拿去黑当铺当了。

‘总不可能是那羊投胎来了找我报仇吧’心里不由得出现了好笑的想法,随之便被抛之脑后

虽是如此,但也是多了几分兴趣,良便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小哑巴。

她是这些小孩里唯一不像是羊的。

大概是因儿时跟着父亲四处游商,总喜欢看影子戏的缘故。每见一人,良的脑中自然便会浮现出此人的“兽相”,其中大多人是羊,自己和舌头是狼。伊三更像是狐狸。

‘猫。她像是猫。’

‘像是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猫。’



第二章 林间小道


良没再变卦,到底是接下了这活。

尹三和舌头都显得很高兴。当晚,尹三便在客栈内摆了些许酒菜,算是践行。更是催促他们早些上路。

一盆烧热汤,一盘时蔬,还有只不算大的烧鸡,在太平岁月里也算得上是一桌好菜,在这大灾之时,更是显得弥足珍贵。别说良,就连自闹了饥荒以来就开始干脏活的舌头,也没吃过几顿像这样的佳肴。

舌头大快朵颐,扯下一只鸡腿便往嘴里塞,毫不在意从嘴角流下的金黄油渍,滴在他草蓑下的布衣上。

“哎呀,香,太香了......咳咳咳咳......咕咚,咕咚。”吃的急了,噎住便抓起酒杯大灌一口,丝毫不愿将进食的速度稍稍放缓。嘴里已经塞得说不出话来,眼睛却还直直盯着桌上的烧鸡。

如此吃相,倒真像一匹狼了。

诱人的香味充斥整间客栈,可良却是没什么胃口,拿着酒杯,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,直到有一股灼烧感在胃里打转,才放下酒杯简单的吃了块鸡肉和几筷子时蔬,摇摇晃晃的起身向着楼上的客房内走去。

“良,你就吃这么点?”舌头用力把半截鸡腿从塞满的嘴里拔出,大感诧异的向良询问。

良脚步微微一顿,继续沿着楼梯向楼上迈步而去,头都不回的答应道“我不饿。”

见此,舌头嗤笑一声,似是嘲笑良没有这等口福。

看良彻底走上楼去,舌头便把放在桌中央的烧鸡一把拉到面前,又嫌不够,直接用双手把烧鸡从盘中抓起来,毫不在意飞溅的油渍,只管狼吞虎咽。

夜里,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。

明明已经有了醉意,但一闭上眼,就好像听到楼下后院里传来小羊们隐隐的啜泣声。睁开眼,望着客栈内微微腐朽褪色的木质顶格,却是又怎么也听不见了。

良烦躁的坐起身,点亮窗前木桌上的烛台,借着烛火和窗外微弱的月光,将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的佩刀拔了出来,把刀身擦拭了一遍又一遍。恍惚间,又想起了那些人死前的神情。

看着月光下更显冰冷的刀身,良怔怔的出神,甚至没察觉到台上的烛火早在漫漫长夜中燃尽。

一夜无眠,直到第二天鸡鸣,良终于回过神来。揉了揉微微发黑的眼袋,随意的整理了下衣装,将佩刀重新别回腰间,便打开房门走下楼。

“良,尹三已经都给我们准备好了。两匹驮马,一匹用来放干粮,一匹用来放行李”舌头早已坐在客栈楼下的方桌旁。看见良有些精神不佳,又出声问到“良,怎么回事?”

他们搭伙干活时常常居宿在尹三的客栈里,应该早已习惯才是。

良抬眼看向客栈门口的两匹驮马。这不是用来骑的,而是更方便走山路。人牙子为了躲避官兵审查,极少走官道,而在崎岖的山路中驮马显然比马车更为合适。

“我没事。”良晃了晃昏沉的头,想让自己清醒一点“华洲到洛阳,路途六百里,还得带上那些小羊,这一趟要走的路程和要带的行李,你确定好了吗?”

在良与舌头的组合中,良身手要比舌头好得多,但也更闷,只管动手。而需要仔细揣摩、瞻前顾后的事情,该如何与人攀谈都得由舌头来做。这次也不例外。

“放心,咱们放慢脚程,带着小羊日行二十里便可。就算绕了远路,也可以在沿途的路上买些干粮和水。越往那东边逃荒的人越少,粮食也卖的更便宜。”

接着舌头又笑着嗤道“再说了,就算咱们到时候被困在山里,还有那傻佛呢。饿极了就把他吃了充饥!”

良并不把这句话当真,也没有接话。走到客栈的水缸旁,用木瓢打了一瓢水饮了下去,才觉得彻底清醒了。

“走吧,该启程了。你去把小羊们都带过来,我把行李和干粮再绑紧点。”见良显得比刚刚下楼时精神得多了,舌头便准备尽早带小羊们出发,好能早点赚上这大把银子。

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,舌头眉角不由得上扬了几分,嘴角含笑,眼睛也眯了起来。

良微微颔首,转身向着客栈内的后院走去,不一会儿便把睡眼朦胧的小羊们牵到了门外。

那四只小羊腰上都被结结实实的绑上了麻绳,牵连在一起。而尹三白送给良的那个小哑巴,她的腰上则没有绳子,蹦蹦跳跳的跟在良的身后,在一众小羊中显得尤为扎眼。

舌头盯着跟在良身后的小哑巴,用笃定的语气说道“良,要不把你那个小哑巴干脆也一起绑了?就算尹三说她是自愿去的,不用担心会逃,但是她这样随时都能撒丫子跑,我不放心。”

良回头看了身后的小哑巴一眼,点了点头“嗯,有道理。”便从马鞍旁的行李中又找出一节麻绳,走向小哑巴。

见良凑近,小哑巴背过身去,抬高了双臂。为了让良更方便绑,又将腰挺得笔直。显然,她听见了他们说的话。

良站在她的身后,低头看着她纤细的腰身,更觉得她瘦了。

将麻绳在她的腰上缠了两圈后,良看着那赶上小哑巴小臂粗的麻绳如蟒蛇般紧紧盘在她身上的样子,倒是觉得有几分滑稽。

那麻绳缠的她难受极了。小哑巴可怜兮兮的转头看着良,像是希望良能把绳子从她身上取下。

或许是良再一次对她动了善念,又或许是觉得会影响赶路的速度,他竟真的在舌头错愕的注视下把粗大的麻绳从小哑巴身上取下。

小哑巴也没想到良真的不捆她了,楞了下后,露出一脸欣喜的笑,那笑脸上满是讨好。

良看着她,觉得那笑的怎么看怎么假,便觉的厌了,不再管她。走到用绳子绑好的几只小羊旁,把小羊身上的绳子检查了一番。最后将手中没用上的绳子一端系在了马鞍上,另一端和小羊们的绳子绑在了一起,打了个结。

“罢罢罢,反正她一个哑巴也做不了什么,跑出去了也没法报官。何况那山林中不是大虫就是盗匪,这小羊就是想逃到城里去也是难如登天。”舌头说。

看良不想绑她,舌头也就没再劝说,不过他想了想便又再开口道“但是你不绑她,她要真跑了也是你的损失,我可不会带着小羊们停下来等着你去找她。”

良没接话,只是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小哑巴,正好对上了小哑巴的目光。

“你不要乱跑,就紧跟在我后面。”看着她深蓝色的眼瞳,良突然对小哑巴开口说了这么一句。

小哑巴点点脑袋。一阵风吹来,她头上被白色布带扎住的碎发也随着风微微摇曳。

“喂,小崽子们!都听好了,我们这就出发!”舌头等的不耐烦了,便冲着小羊们喊话。

良见此,也微微偏头示意小哑巴听舌头讲话。

“这一路上,你们叫我兴爷,叫他良爷。我们要走一两个月,为的是把你们送到吃饱喝足的地方!”舌头的语气高高在,仿佛小羊们就该对他感恩戴德“我们出城一直向东走,走的路也基本都是山路。每日走的不多,二十里便可!”

顿了一顿,接着继续说道“粮食我都备齐了,今后我们一天吃两顿,午时一顿,傍晚一顿,别的时候不许喊饿!”话虽如此,但是良知道,按照舌头的作风,肯定会给小羊们吃的极少。
“走路时不许交头接耳,不许哭闹,不然罚粮一天!”

说到这,舌头语气骤然变得凶狠,脸上表情顿时变得狰狞可怖“这一路不要想着逃跑,逃者鞭笞数百!打完还要被我活剥生吃!!!”说着,又从马鞍包里扯出一截荆条,在空中用力挥了两下。

如此,便算是对小羊们做了自我介绍,同时宣布了他定下的“规矩”。

见舌头如此凶恶,一对姐妹吓得连忙抱在一起,那良家小姐更是两股战战,几乎是站都站不稳了。那傻佛不知道听没听懂舌头说的话,眼神只是直愣愣的望着天。

而有趣的是,不是傻子的小哑巴竟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害怕的情绪。

这一切都被舌头看在眼里。舌头向来喜欢看羊因他而恐惧的模样,他看着几次差点跌倒在地的琼华,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。那傻佛自然不必在意,本就呆傻。

看着躲在良身后的小哑巴眼里只有好奇而毫无惧色,舌头的嘴角顿时撇了下来。

小哑巴见舌头一直瞧着她,便向良身后躲了几分,同时悄悄的翻了个白眼。(?)舌头顿时双眼直瞪着她,眼中的不满几乎不加掩饰。

“别耽误了时辰,该走了。”良开口,又一次为小哑巴解了围。

“行,出发吧!”想到那只小羊是属于良的,舌头也就不再计较。扭头对着其他小羊们喊了一嗓子。随即带头向前走去。

带着小羊们自然是无法光明正大的走官兵把手的城门,即使有伪造的路引也过于冒险。好在舌头常做诱口之事,对此早已轻车熟路。一行人趁早值兵卒换岗,悄悄地从小道出了城。

计划中的第一段路程,便是沿小直通少华山,再经华山,抵达潼关。那附近的杨家村内有尹三安排的人接应,可以稍作休整。

出城后没有走上官道,而是选择走二华山区山脚下鲜有人烟的小道。小道上虽偶有盗匪,但舌头从匪许久,在匪中也稍有名气。一路上凭借经验避过了大半的麻烦,若有实在避不过的,舌头上前甩个蔓儿,便也都退去,给予通行。

约莫走了一个时辰,随着众人距身后的小城愈来愈远,道路也愈发荒凉。

野兽猛禽的叫声不时从深林里传来,道旁的参差错落的古柏枝叶森森,几乎要遮住了日光,使深林中显得尤为昏暗。走在这蚕丛鸟道中,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,仿佛随时有什么凶怪从黑暗中冲出,择人而噬。

小羊们显得极为不安。

琼华一只手紧抓着绳子,她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,但丝毫不愿放松些许,像是怕会被林中的什么东西拖走。另一只手抓着胸前衣襟,紧贴在身上,仿佛这样做就能安心些许。脚步踉跄,低着头只管闷头前进。

相比琼华,红儿和翠儿倒是没有抓着绳子。两人将手紧紧地拉在一起,红儿强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,想要保护她的妹妹翠儿,但微微发抖的身体出卖了她。显然,她也和翠儿一样,极为害怕。

傻佛没有这种烦恼,呆滞的眼神四处扫视,好像对这片林子的一切都充满好奇。若是忽略他呆傻的事实,只去看他那只比良矮上半头的身形,和不停向前,毫无迟疑的脚步,在一众小羊中他倒是显得极为大胆了。

小哑巴则直勾勾的盯着走她前面的良的后背,亦步亦趋的跟在良的后面,眼神古井无波,像是走神了,又像是正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。这导致走她前面的良感觉如芒在背,总觉得有人在窥视自己。一路上屡次回头,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。这让良心中警铃大作,一直把手搭在刀柄上,随时准备出鞘。

舌头还很少见到良如此警惕,便有心跟他开开玩笑。

“喂,良。”突然出声的舌头着实把小羊们吓了一跳。“你知道...群大虫吗?”在说出“群大虫”这词之前,舌头故意顿了一下,想要故意营造出恐怖的气氛。

“群大虫?”良偏头看向舌头,面上神色并无变化,反问道。

舌头高高挑起的右眉缓缓放下“哦~你不知道啊。”脸上的贼兮兮的笑容收敛,似是没想到没吓到良竟是因为良不知这是何物。“群大虫,就是成群的大虫。寻常大虫都是独来独往。前些年陕北闹的饥荒,把那些灾民都逼的向东逃难。”

良点点头,示意舌头继续说。

“一些运气不好的灾民,逃着逃着就逃到了大虫的肚子里。”似是觉得自己很幽默,舌头脸上又挂上了他那标志性的贱笑“大虫吃了那么多人,自然生的崽也多了。之后就都是成群的大虫了。”

“良,你说,若是来了十几只大虫,我们还有命不?”舌头刚给良解释完,便迫不及待的问了让人胆寒的问题。问完便紧盯着良,像是想从他身上发现哪怕一丝多余的情绪。

“估计没命了。”可惜,没能如了舌头的愿。良只是淡淡的答应了这么一句,便没了下文。

见良还是老样子,舌头转念又想再去吓吓小羊。

“哈哈,那可不一定!”舌头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着“我们手中有刀啊,见到大虫,我就挥刀给小羊们放放血!大虫见着血,可就会冲上去分食小羊,我们便可趁机逃走了!”他特意提高了说话的声音。说罢,又转过身,用玩味的眼光在众小羊身上逐一扫过。

良回头去看那些小羊,其中三只小羊已经吓得面无人色。傻佛自不必说。见小哑巴一直盯着自己,良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,他现在知道一路上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是哪来的了。

又走了一个时辰,日上三竿,显然是到了正午。良和舌头商议了一下,决定停下来休息半个时辰。

舌头吃完东西,就想要小憩一会,席地而坐,靠着树便睡着了。

良便给小羊们分发了食物,每人一块干粮,半壶水。发完后,良就一边吃着干粮,一边观察着小羊。

那两只连吃东西都粘在一起的小羊,良记得她们是姐妹,是叫红儿和翠儿。倒是没有嫌弃干粮的无味和难以下咽‘也是,这种家里连饭都吃不上的小羊,又怎么会嫌食物难吃’

良想了想,又转头看向那只明显出身良家的小羊。她显得极为胆小,被舌头的话吓得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,盯着手里的干粮,眼睛里逐渐漫起水光,但还是尝试着小口的就着水吞咽。‘是嫌干粮难吃?’良这么猜测到。‘也是,毕竟是被拐来的小姐。落到这种处境,她总会想明白的。’

傻佛依然一副傻相,每每咬上一口干粮,总要傻乐一阵,才会去吃下一口,即使被干粮噎住,也不知道喝一口水。

看到小哑巴抱着水壶眼巴巴的瞧着其他小羊吃干粮的样子,良一愣,认为自己想必是忘记了给她发干粮。于是起身,又重新从马鞍包中取出一块干粮递给她。她刚接过干粮,便是狼吞虎咽,吃得极快,犹如饿死鬼投胎一般。良一愣神的功夫,她就吃的一点都不剩了。

这让良有些怀疑,到底是自己忘发了干粮给她,还是她趁着自己看其他小羊的功夫,早早地就吃完了。

轻风拂过树梢,沙沙作响。阳光从树叶间透出,留下斑驳的光影。午间地上蒸腾的温热带着枯叶下的草香,静谧林间雀跃的鸟鸣此起彼伏。一时间,竟让良感到有了些许困意。

这一路上他都在警惕奇怪的窥视感,昨夜更是一夜无眠。现在休息起来,倒觉得疲惫感一齐涌了上来,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了架。

思绪渐渐变得模糊不清,意识也愈发混沌,他慢慢的睡了过去。

第三章 树下少年

良才睡了没一会,就被叫红的那只小羊出声喊醒。

“良.....良爷。”声音怯生生的,她似乎不确定这样叫醒良会有什么后果。

他在困倦中努力抬起眼皮,看向抬着手的红儿。

“什么事?”良皱着眉问道,声音中透着初醒的沙哑。

“我妹子要拉臭臭....憋得不行喽”红儿的话带着浓浓的口音,出身农家,这倒也不奇怪。

良从地上爬起来,用力甩了甩脑袋,强打起精神眯着眼睛看向站在树阴下的翠儿。

翠儿的脸色通红,捂着肚子,两腿紧紧的夹着,看来红儿说的没错。

“......”良想了想,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“行,你们若谁想解手,直接就地解决吧。”

在他看来,这些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,根本谈不上男女有别,他们无需在意这些,而且现在他们的处境也不该在意这些。

“不行!”红儿倒是没说什么,但是那只叫琼华的小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立即反驳良。语气中带着羞恼和窘迫。

她的脸通红。不安的目光扫过酣睡的舌头,冒着鼻涕泡的傻佛,最后留在了良的身上。却不敢直视良的眼睛。

“不行想怎样?”良不屑的撇了一眼,心里倒有点惊讶,原以为琼华是个软柿子,没料到存在感极低的她会突然跳出来反抗。

“...额......”琼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莽撞,不敢说话了。

见琼华沉默,良不再吱声。

他给出的解决方法是在赶路的情况下极为合理的。但对从小就接受了严格家教的琼华来说,就地解决极为不妥。

但如果让她们分头走开,显然离开视线是不那么安全,谁知道小羊们会不会伺机逃跑呢,良并不想自找麻烦的妥协。

一直跟在良身后,沉寂了很久的小哑巴,突然伸手拽了拽良的衣摆。

“嗯?”良回过头,以为她也想要解手。

见她抬起纤细的手臂,指向林中的不远处。同时用眼神示意着良。

良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,那里有一片树丛,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那片树丛不高,但极为茂密,若是这些年幼的小羊蹲在其中,那从此处望去,可以看得见肩膀以上的部位。而肩膀之下则被树丛遮的严严实实。

‘这小崽子倒是聪明’良在心里暗忖。

可新的问题出现了,小羊们都拴着绳子,互相之间无法离的太远。若都是女娃子也就罢了,可里面还有个男的。

若是良牵着他们到树丛旁,站的近了,树丛就啥都遮不住了。

小哑巴看了看众小羊,又看了看良。随后走到驮马边,用手指了指拴着小羊们的绳子。

良明白了她的意思,把绳子从驮马身上解了下来,递到小哑巴手中。

“你要是带他们跑了,我就先把你抓回来弄死。他们身上有绳子,也跑不远。”良用威胁的语气提醒了小哑巴一句。

小哑巴看着良,眼神诚恳,轻轻点了一下脑袋。

随后牵着绳子,带着一连串的小羊,去了稍远处的树丛解手。

良抱着刀,一直紧紧盯着他们,准备稍有不对就立马冲过去。

好在小哑巴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,完事儿后就在良的注视下又把小羊们牵了回来。

舌头还是没醒,小羊们方便完也老实了,又窝在一堆儿稍微睡了一会。

良这会也没了困意,警惕着观察周围的环境。

午时过后,众人重新启程。

在少华山脚下又走了两三个时辰。直到黄昏,终于在一处山内湖旁开始扎营。

舌头在附近找了一些干草,铺在地上,充当简易床铺。而良从行李中取出了生火的工具。

他一手捏着火镰,另一手执着火石。“啪”随着清脆的敲击声,点点火星迸射在火绒上。先是起了一撮小火苗,紧接着从火绒蔓延到木柴,渐渐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篝火。

篝火撕开了夜幕的一角,驱散了越来越重的寒气。肆意的火舌狂倦着搭在一起的干柴,烤在身上暖融融的,将一天的疲惫都拂去了几分。

“哇,火烧的真大!”年纪最小的翠儿看着暖暖的火光,开心的蹲了下来双手前伸,享受着篝火的温暖。

“良,你还真敢点火啊,我记得你不是怕火吗?”舌头铺完睡觉的干草,坐到了良的旁边。

这是良的旧事。

记忆中那场致使良失去父亲的灾难,让他见火就怕。

“前几年还是怕的,现在不怕了。”良的目光飘远,想起了当年那场灾难下的火光和浓烟。

“......”舌头少见的沉默了。

“看开点,良。”他想劝点什么,但最后只吐出一句简短的宽慰。

舌头也想到了自己的过去。

多年从恶的经历让记忆和良知都变得模糊不清。但他永远忘不掉那年母亲的哭喊,和父亲拼死挡在他和母亲身前的背影。

小时候他生活在洛阳附近的小村落里。纵使生活不算宽裕,但每逢佳节,父母还是会带着他去城内逛集市。集市上小贩络绎不绝,不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。坐在父亲的肩头,正好能望见远处浮在洛阳河上星星点点的花灯,和湖畔上偶尔炸起的绚烂烟火。

直到后来一切都变了。不知哪里传来了起义的消息,官兵借着平叛的名义,搜刮民脂民膏,搜干抹净后更是将附近的几个村落屠戮一空,杀良冒功。

只有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从那场屠杀中逃了出来,舌头便是其中之一。

那之后,他便做了盗匪,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。

夜色越来越深,小羊们都悄悄地在篝火旁睡下了。

月晖下的众人静默着,但影子却随着摇曳的火光,肆意的跳起了舞。木柴燃烧的噼啪作响,湖水倒映着天空的星光,空旷而幽远。

良看着眼前这与儿时记忆颇为相似的一幕,现实与幻想间重叠,逐渐有了些睡意。

“良,你先睡吧。”舌头的眼神重新变得灼灼,闪着像狼一样的光“我中午休息过了,你先睡两个时辰吧,两个时辰后你跟我换班。”

良点点头,重新笼了笼篝火,在舌头铺好的干草上随便就躺下了,沉睡过去。

这一觉他睡的特别累,仿佛梦里一直有人在追着他跑。

被舌头喊醒后,反倒觉得越睡越困了。

“良,醒醒。”

“两个时辰了吗?”良皱着眉,眼睛通红,强撑起身问舌头。

“嗯,看柴火烧的情况,肯定够两个时辰了。”舌头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疲惫。没等良回话,就卧在良刚睡过的地方,往里挤了挤,闭上了眼。没一会,良就听到了他的鼾声。

良看着小羊们,翠儿和红儿抱着躺在一起,琼华单独躺一边。傻佛则是展成一个大字型,睡相极为难看。

良又看向小哑巴,她的身上没有绳子,自然不用和其他小羊挤在一起。她独占了一片的草铺,将双臂交叠放在一起,头埋在臂弯里,舒服的蜷着。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只猫了。

‘接下来就是等天亮了’良想。

如此每天睡两三个时辰的日子,可能要持续数十天。相比起来,这些小羊每天都能睡饱,到达目的地后,便能被肥羊买走。

运气好,可能还会被当成子女收养。哪怕运气不好,为奴为婢,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,也比良和舌头这样的流民盗匪要强的多了。

‘这单还真是件善事。’

“--嚓”一声异响,良在胡思乱想中回头看去。

是唯一没有被绳子捆住的小羊--小哑巴站起了身。

“你怎么起来了,是饿了吗?”良低声询问。

她摇头。

“那是要解手?”

她点了点头。

良走到篝火旁,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木柴,递给她当做照明的火把用。

“快去快回”他只指了指湖边,对小哑巴说了一句。

小哑巴愣住了,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。良这一次竟然放心让她自己去解手而丝毫不担心她会逃。

“或许是白天带小羊们解手的事情取得了他的信任吧”,她想,于是径直拿着火把朝着湖边走去。

借着树干的遮挡,在良看不见的地方,她从裙裤里拿出一把小刀,并没有解手。

在朦胧的月光下,磨的透亮的刀刃闪着幽冷的光。

在原地站了一会,就折返回去,又在篝火旁躺下。好像真的只是去解手了一般。

一夜无话。

清晨比良预料的还要来的早了些,以至于良有些怀疑,舌头是不是故意让自己多睡了一会。

旭日的晨光透过林间的薄雾洒在众人的身上。林中间或传来几声稀疏的鸟叫,看来连鸟儿们也已经醒了。

良叫醒舌头,在舌头清醒了片刻后,便去把小羊们也喊醒,继续沿着山道赶路。

为了照顾小羊们,一行人走的很慢。

经过了一段上行的山路后,良凭着经验,知道大概过了少华山,进入华山附近了。

就在这时,生出了一些意外。

队伍最前列的舌头突然脚步顿止,向身后的良与小羊们一摆手,又将食指按在唇上,做出嘘声的手势。

良看到舌头如此,心中知晓出了状况。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刀上,谨慎的放轻脚步向着前面走去。

拨开遮挡视线的枝叶,良发现不远处有两个男人,和一位歪歪斜斜依靠在树下的少年。

两个男人头上挂着皂布巾,穿着破布烂衫,披头散发,是标准的难民打扮。而树下那人身着洁白干净的素衣,腰缠素银带,与他们一比倒是显得华贵多了。

其中一个人手中抓着一块白玉,对着日光细细打量着,脸上满是的欣喜。另一人蹲在少年身前,正欲从他的腰间解下钱袋。

‘没有武器,倒不像是盗匪’良望着那两人,心中如此评价。

跟着良走过来的小哑巴也看到了那不知生死的少年。又看向蹲伏在其旁边劫掠的二人,深蓝色的眼瞳中是复杂的神色,不知想到了什么。

许是再没摸到什么东西,那两人扔下少年和地上的一个旧木箱,结伴离去。

又等了一会,见无人折返,舌头压低声音对良说道“走,看看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.”

舌头打算和良在他身上再搜刮一番,这是他们做盗匪养成的习惯。

良缓步上前,先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。见还有气,就没再动他。到一旁捡起地上的旧木箱,打开。

木箱不大,里面只有一张驴皮,两根支架,三把大小不同的笔和刻刀,四个剪好的小人,以及一小堆染料瓶。

良看着木箱内的杂物。他认得,都是演影子戏的道具。

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,每次路过演皮影戏的摊子,年幼的良都要缠着父亲带他看一场,再给戏班赏几枚铜钱。

良,干嘛呢?”舌头见良原地不动,诧异的撇了他一眼。见良还是没动。舌头只好自己上前,急不可耐的在少年身上细细摸索着。

良仔细打量着树下昏死过去的少年。面白无须,男身女相,从他半束的头发可以看出约莫是刚满十五岁。较为整洁的穿着在这乱世中不太常见。

刚刚那两个灾民大抵也是第一次行盗匪之事,没有经验。竟真让舌头在少年的衣襟中又摸出了一把精美的十四骨扇。

扇骨由檀香木制成,其上有一层薄薄的包浆,莹润细腻。

排口位置嵌着精铁扇护,极厚。若是操作得当,可以击飞偷袭的暗器,亦可荡开寻常盗匪的短刀。

扇面素白,其上有几个凤泊鸾飘的墨字,配着扇柄处的银色流苏,更是雅致。

只可惜流苏下悬挂的琥珀猫儿坠,闪着七彩的光,着实令此扇显出了几分艳俗。

“好东西啊!”舌头把扇子捏在手中,不停翻转着“良啊,把这扇子拿去当铺当了,你我对半分,一人又能白得十几两银子。”看起来他对这意外收获极为满意。

“动手啊良,磨磨唧唧的干什么。没死你就给他个痛快。”舌头见良迟迟没有动作,终于是不耐烦了,伸手拍了一下良的肩膀。

“没必要杀他。”良终于开口了。

不知是否是因为演皮影戏的道具而让良产生了触景生情之感,此刻他并不想杀死面前的清秀少年。

“什么,良!”舌头大吃一惊“让你照顾几天小羊,你怕是真把自己当善人了?”

“杀了那么多人,手早就洗不干净了。现在倒想起来伪善了!”

良和舌头看着那少年一时气氛僵持住了。

“行了,良”。舌头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,“你要不想杀他,咱就把他扔这里,是死是活听天由命。”知道良认死理,不想和他过多争执。

“总不能带着这些小羊在这等他醒。”

良想了想,确实如此。如果在这里等着这少年醒来,先不说他醒后会不会把他们当成和那两个盗匪一伙的,就光算等待的时间,也太耽误行程了。

良正准备点头同意。一旁的琼华突然出声“良爷,我...我可以试试...以前母亲在家里昏迷的时候,大夫就会掐母亲的人中.....”

“人中?”良疑惑的看了她一眼。“你来试试吧。”

对于没读过书的人,掐人中这样的常识,都成了一种未知东西。

琼华鼓足了勇气,在舌头吃人般的注视下,走到了昏迷的少年身边。

舌头愤愤的看着她,显然是在怪她多管闲事。

琼华白嫩的小手掐在了那少年的上唇处。随着少年的呼吸,传来一阵湿润的酥麻感。

琼华吓得手一抖,但想要救人,只好硬着头皮任凭少年的鼻息吹在手上。

她脸蛋上泛起了微微绯红。低着头,视线避过少年的脸,只顾用力的把拇指掐在人中上。

过了一会,那少年已经微微转醒,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。她却不知道。